賈寶玉的婚事是《紅樓夢》里的一條主要情節(jié)線索.說起這個的話,各位一定都有所耳聞吧。
賈元春晉升賢德妃后,太上皇越過皇帝突然下旨妃嬪可以回家省親。按說這件事很敏感,歷來太上皇與皇帝可不只是父子,更多是對立的皇權,誰都忌憚對方。省親是太上皇下旨,最考驗臣子的立場。誰若積極響應,勢必會被皇帝記一筆賬,可惜賈家就毫不在乎,踴躍響應!
賈家聽聞太上皇下旨妃嬪可以省親,還沒等元春突然晉升賢德妃的高興勁過去,馬上熱火朝天地操辦起來。
貴妃省親對他們這代人來說,是從所未有的盛事,堪比當年接駕圣祖的熱鬧,怎么可以錯過!
正是這等空泛的思想,讓賈家全然不合計要不要看看皇太后和皇后的反應。只能說他們在作死,驕狂自大太過了。
賈家這邊說干就干,將寧國府的會芳園,敕造榮國府的花園和賈赦住的舊園拆除大部分,再拆遷一部分民居……至于是否強制拆遷,如何補償,也沒細說。只說不多長時間,一座占地三里的省親別墅就建好了。其中一分錢公款沒有,都是賈府自掏腰包,可見榮國府前面兩代存了多少錢,不虧要建銀庫存放銀子。
閑言少敘,大觀園落成,就要請賈赦、賈政等老爺進去參觀提意見。賈赦不是當家人,大觀園又不在他家中,只是看過就算了,賈政卻要具體負責細節(jié)勘驗。尤其古人的庭院落成后,各處題寫“對額”——對聯(lián)和匾額——尤為重要。這一天,賈珍就請了賈政與清客相公們去參觀省親別墅。
話說好巧不巧,卻也是必然,才到園門口就見賈寶玉帶著一群小廝婆子涌出來?;蛟S是才逛完,或許是聽說賈政要逛嚇得跑出來。結果兩頭撞了個正著,慘被賈政抓住,拖進了大觀園(此時還沒名字)。
賈政拉著賈寶玉也是存了私心。他送女兒元春進宮,知道元春“心有不甘”不愿意。難得女兒回來一趟,就要做點讓她高興的事。賈寶玉從小是元春替母教養(yǎng),三四歲就教了幾千字。如今聽賈代儒夸獎賈寶玉雖讀書不行,詩詞聯(lián)對卻很有長處。賈政就想讓賈寶玉一展才能,題寫省親別墅的各處聯(lián)對,以便于元春回家看了高興。
賈政的意思所有人都懂,所以眾人都胡說一通,只將機會留給賈寶玉。而賈寶玉的表現(xiàn)也不負期望,很讓賈政滿意。
至于寶玉為什么胸有成竹?說白了也不奇怪。他固然有些能力,卻也不是神童。其實寶玉早都逛了無數(shù)次園子,哪里應該叫什么,他在心中早都模擬了多次,信手拈來一點不奇怪。否則他到底十二三歲,即便“能”又怎么會那么妥帖。
賈政一行,最終沒有題寫完畢,曹雪芹對此又做了刪刪減減,最終題寫的地方大體是:曲徑通幽處、沁芳亭、有鳳來儀、稻香村、荼蘼架、木香棚、牡丹亭、芍藥圃、薔薇院、蓼汀花溆、蘅芷清芬、沁芳閘、紅香綠玉等處,詳略得當。
其中詳寫的是曲徑通幽處、沁芳亭、有鳳來儀、稻香村、蓼汀花溆、蘅芷清芬、沁芳閘和紅香綠玉這八處,每一處其實都有寓意。
“曲徑通幽處”的妙處是將大觀園景致全面遮擋,需要轉過山頭才見豁然開朗,呈現(xiàn)大觀園的全部景色,再現(xiàn)“武陵源”盛景。
中國園林多以藏字為妙,是以“曲徑通幽處”就是那“藏”的關鍵。仿佛人生的迷障,走過去通天大路,走不過去就是迷途疊嶂。
沁芳亭、沁芳閘、沁芳泉、沁芳溪水為大觀園之水源。本是來自寧國府“會芳園”的活水,流經天香樓。
“沁芳”二字從秦可卿開始,流經所有群芳居所,也映照大觀園女兒的悲歡離合。他日離散的淚水,就仿佛這沁芳之水,終究流逝。
“蓼汀花溆”是沁芳溪流經最重要的地方。后文紫菱洲、藕香榭就坐落于此處。而“蓼汀花溆”非常重要。
“蓼汀”出自唐代羅業(yè)《雁》詩:
“暮天新雁起汀洲,紅蓼花開水國愁”。
“花溆”出自唐代崔國輔《采蓮》詩:
“玉溆花爭發(fā),金塘水亂流”。
賈政問有無采蓮船,就是后文劉姥姥來時,眾人乘坐之船!
“蓼汀花溆”與林黛玉關系極大。皆因“蓼汀”為大雁棲息、繁衍之處。代表林黛玉寄養(yǎng)在賈家。
蓮為芙蓉,林黛玉后文得芙蓉花簽,是蓮主。以她為主的與“蓮”有關者眾多,且都是悲情結局。后文再說。
賈家將要“采蓮”。還記得林黛玉初來榮國府時,說她“正在吃人生養(yǎng)榮丸”么?林黛玉的悲劇就在這“蓼汀花溆”之中。不久之后這個名字就被改變了
還有最后一處“紅香綠玉”,也就是賈寶玉日后居住的怡紅院。此處最要緊的是賈政道:“依你如何?”寶玉道:“依我,題‘紅香綠玉’四字,方兩全其妙?!辟Z政搖頭道:“不好,不好!”
“紅香綠玉”中香玉、綠玉都代表林黛玉。賈寶玉說“紅香綠玉”兩全其妙,是他對寶黛姻緣的期待。妙在賈政默認了。這代表日后賈寶玉和林黛玉一定訂婚了。林黛玉做過賈政的“兒媳婦”!
確定了這個關鍵問題,回過頭在看有鳳來儀、稻香村和蘅芷清芬,就會豁然開朗。曹雪芹故意借賈政點評日后三美的居所,實際上將賈政對“三個兒媳婦”的評價說了出來。算是前置的伏筆!我們下文就著重講講這三處。
先說日后林黛玉的瀟湘館。
(第十七回)賈政笑道:“這一處還罷了。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讀書,不枉虛生一世?!闭f畢,看著寶玉,唬得寶玉忙垂了頭。
賈政對瀟湘館很滿意,他說“也還罷了”不是不好,而是滿意的意思。
而賈政評價“若能月下在此窗下讀書,不枉虛此一生”,則是他對林黛玉出身書香門第林家的認同,也是對寶黛姻緣的態(tài)度。
如果賈寶玉能夠娶林黛玉,賈寶玉受到妻子影響而奮發(fā)讀書,二人琴瑟和鳴紅袖添香,可不是“不枉虛此一生”!
總有人說林黛玉也不喜歡讀書科舉是誤解。林黛玉從小就熟讀《四書》,她父親更是科舉探花郎,怎么可能厭惡科舉?她不勸賈寶玉,只因知道賈寶玉的性格規(guī)勸無用!
賈府的釵黛之爭,很多人忽略了賈政的重要態(tài)度。賈政此番對瀟湘館的評價,算是作者提前交代他對寶黛姻緣持支持態(tài)度。
再說日后李紈居住的稻香村。
(第十七回)賈政笑道:“倒是此處有些道理。固然系人力穿鑿,此時一見,未免勾引起我歸農之意。我們且進去歇息歇息?!?/p>
賈政對稻香村的評價要高于瀟湘館。他說瀟湘館“這一處還罷了”,是整體滿意不特別出挑。
林黛玉的出身家世雖好,但身體和家族覆滅的現(xiàn)實也是掣肘。終究不能對賈寶玉提供必要的助力,是林黛玉的短板。
賈政說稻香村“倒是此處有些道理”?!暗览怼倍肿钍请y得,還說“勾起他歸農之意,要進去歇歇”這句更不得了。
“歸農”代表退休,稻香村不能讓賈政甘心退休,唯有孫子賈蘭成才,才能讓他安心。
“進去歇歇”,預示賈政要終老于此。言外之意是大兒子賈珠娶了李紈讓他滿意,生了孫子賈蘭可以讓他安心退休后繼有人了。
李紈出身清貴,父親李守中曾貴為國子監(jiān)祭酒,李家又是金陵世宦大族。族中男女沒有不讀書作詩之人。李守中認為“女子無才便有德”,李紈從小就受“有德”教育。
“有德”和“是德”差別很大,有德者具備德行,證明李家摸到了“道德傳家”的門檻,門楣要比林黛玉家的書香門第要清貴很多。
事實上,李紈是賈家最正確的一個選擇。日后也是李紈教育賈蘭成才,讓賈政一脈東山再起。不怪賈寶玉題額:“新漲綠添浣葛處,好云香護采芹人”。能借《詩》《風》《雅》歌頌,李紈是《紅樓夢》女子唯一一人!
最后是日后薛寶釵居住的蘅蕪苑。
(第十七回)忽見柳陰中又露出一個折帶朱欄板橋來,度過橋去,諸路可通,便見一所清涼瓦舍,一色水磨磚墻,清瓦花堵。那大主山所分之脈,皆穿墻而過。賈政道:“此處這所房子,無味的很?!辟Z政一見蘅蕪苑就不喜歡,直接說“無味的很”。無味者,食之無味棄之可惜,雞肋也。
賈政說“此處這所房子,無味的很”,與瀟湘館“不枉虛此一生”,稻香村“倒是此處有些道理”形成鮮明對比。
“無味的很”就是很沒意思,不滿意?!盁o味”點出“食之無味棄之可惜”的雞肋!是指薛家和薛寶釵都賈家可有可無。賈政并不滿意!
可見,若是林黛玉和薛寶釵之間二選一。賈政一定傾向林黛玉。
不過,薛寶釵背負薛家圖謀金玉良姻讓賈政不喜,但拋開薛家,只看薛寶釵品質,卻又是另一回事。所以當賈政步入平平無奇的蘅蕪苑,映入眼簾的是琳瑯滿目的香草,可愛異常時。即便賈政不茍言笑,也覺滿心歡喜。不禁笑道:“有趣!只是不大認識?!?/p>
蘅蕪苑內設“插天的大玲瓏山石”,是比擬女媧補天石,預示金玉良姻。
院中沒有一株花木,全都是異草沿著山石攀緣而上?!爱惒荨弊粤⒉蛔?,攀附山石,為附勢。金玉良姻就是薛家攀附賈家。
香草雖不自立,勝在琳瑯滿目自有華彩又引人入勝。賈政再評“有趣”二字,是對薛寶釵重新認識刮目相看,卻與薛家無關
寶黛釵三人,最終黛死釵嫁。薛寶釵嫁給賈寶玉后,夫妻“齊眉舉案”和和美美,賈寶玉遺憾“美中不足”的前提是“美”,隨后意難平要是黛玉更美??梢娧氣O之好。賈政娶到寶釵這樣的兒媳婦,怎能不滿意!
“大觀園試才題對額”是秦可卿房中陳設、金陵十二釵判詞和《紅樓夢》曲子以外的有一個綱領性的鋪陳,對日后結果多有伏筆。
不過,更多屬于曹雪芹“言”,需要明白是作者話里有話,而非賈政等當事人的意思。否則就難免無稽之談。這要清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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