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遼史》中對此事件著墨近五百字,但主要是一大堆人名,而過程的敘述極為簡單:
秋七月丙辰,如太子山。戊午,皇太叔重元與其子楚國王涅魯古及陳國王陳六、同知北院樞密使事蕭胡覩、衛(wèi)王貼不、林牙涅次薄古、統(tǒng)軍使蕭迭里得、駙馬都尉參及弟術者、圖骨、旗鼓拽刺詳穩(wěn)耶律郭九、文班太保奚叔、餒臧提點烏骨、護衛(wèi)左太保敵不古、按答、副宮使韓家奴、寶神奴等凡四百人,誘脅弩手軍犯行宮。時南院樞密使許王仁先、知北樞密院事趙王耶律乙辛、南府宰相蕭唐古、北院宣徽使蕭韓家奴、北院樞密副使蕭惟信、敦睦宮使耶律良等率宿衛(wèi)士卒數千人御之。涅魯古躍馬突出,將戰(zhàn),為近侍詳穩(wěn)渤海阿廝、護衛(wèi)蘇射殺之。己未,族逆黨家。庚申,重元亡入大漠,自殺。辛酉,詔諭諸道。壬戌,以仁先為北院樞密使,進封宋王,加尚父,耶律乙辛南院樞密使,蕭韓家奴殿前都點檢,封荊王。蕭惟信、耶律馮家奴并加太子太傅。宿衛(wèi)官蕭乙辛、回鶻海隣、褭里、耶律達不也、阿廝、宮分人急里哥、霞抹、乙辛、只魯并加上將軍。諸護衛(wèi)及士卒、庖夫、弩手、傘子等三百余人,各授官有差。耶律良密告重元變,命籍橫帳夷離堇房,為漢人行宮都部署。癸亥,貼不訴為重元等所脅,詔削爵為民,流鎮(zhèn)州。戊辰,以黑白羊祭天。
同樣是敘述這段歷史,《天龍八部》中做了很大的發(fā)揮。小說給讀者的印象如下:
1、重元本無謀反之心,完全是被兒子涅魯古的野心鼓動甚至脅迫;
2、道宗事先完全不知情,是在非常被動的狀態(tài)下,倚靠蕭峰一人之力扭轉局勢,保住地位;
3、重元與涅魯古來勢洶洶,叛軍極眾,而道宗的護衛(wèi)極少,情形危急。
第一點是重元的內心世界,不便加以討論,但對照《遼史》的記載,后兩點則是不符史實的,這主要是為了塑造蕭峰之英雄氣概。首先,道宗事先已得到耶律良的密告,知道重元會叛變,并非不知情;其次,重元一方是四百余人脅弩手軍犯行宮,而耶律洪基這一方也有勇將及數千士卒御之,兩方的兵力并非懸殊。而且遼以“捺缽”為朝廷,地方政府是固定下來的“城國”,而中央政府則是春夏秋冬四季變動的“游國”,所以道宗出獵所在的行宮,應該就是帶著整個朝廷在行動,防御力量不見得會比平時弱。從戰(zhàn)局來看,雙方也算是勢均力敵,而且道宗更占優(yōu)勢,重元的機會主要就在于那出其不意的一擊。
因此,重元的叛亂,并非有一個絕佳的機會,而更多的顯現(xiàn)出一種被逼迫而不得已為之的特征。事實上,道宗之前就對重元的強大勢力深為怵惕,也做出了將涅魯古外放的舉動。
所以,重元叛亂,應有如下幾個因素促成:
1、道宗加快推行的漢化措施在客觀上損害了契丹人,尤其是契丹權貴的利益;
2、以涅魯古為首的契丹本土主義者要求維護自身的利益;
3、重元自身積累下的號召力與皇太弟、皇太叔等身份,契丹傳統(tǒng)社會的繼承觀念等可為謀反的合法性做一定解釋,而且重元本人也傾向于民族保護主義;
4、道宗的戒惕之意無形中給重元集團以壓力。
總的歸結起來,這些都反映了要保持本民族傳統(tǒng)還是要漢化之間的沖突,而重元與其說是這場叛亂的領導者,倒不如說是兩種文化沖突之間的犧牲者——他本可在青史留名,無論是出于兄弟之誼還是本性仁厚抑或其他原因,他曾幫助興宗渡過了最大的統(tǒng)治危機,他曾為契丹人的利益而請命,而且身處戎職時從未離輦下,盡忠盡責。在史書上難以看出動機,但卻可以看到事實,所以無論怎么說,他的這些事跡,都是值得贊揚的——忠于國、忠于民族、忠于兄長。但他卻不幸被沖突推上了風口浪尖,在人生行將結束時,為自己點上了叛臣的污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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