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豆瓣“凡爾賽學研習小組”成立大約半年后,這門“學科”終于迎來一次轟轟烈烈的出圈。一個微博認證為作家的ID“蒙淇淇77”,頂著美國大選余熱帶來的流量壓力,登上微博熱搜,成為這幾天最熱門的話題。
作為爆發(fā)級別的熱門話題,已經(jīng)有層出不窮的稿件來解釋何為“凡爾賽學”。其實它并不難懂,只要看3篇以上蒙淇淇的微博創(chuàng)作,就可以大致感受到其中要點:
去年有陣子難過得要死,特別想哭,給他打電話,他說哭吧,我說一個人在家哭太慘了,要去維多利亞港哭。他說好,于是訂了最早的機票。當晚我們就到了香港。維港夜景閃耀又溫暖,他從后面抱著我,我從沒哭得那么痛快過。那時就發(fā)誓,要賺很多很多錢,在他難過時也陪他去巴黎哭,去紐約哭,去倫敦哭。
我家那位喜歡特斯拉,今天特斯拉開售龍舌蘭酒,我提前幾天找美國代購,千叮嚀萬囑咐讓她準時搶,開售前提醒她,自己也多次翻。酒1700,郵費300多。我又補了200小費讓她包嚴實點。我家那位剛剛說特斯拉的龍舌蘭賣光了好可惜,他想收藏那個閃電酒瓶。而我,笑而不語。
我第一次去非洲,想去看看“狗糧”界大神三毛和荷西秀恩愛的地方。那段時間卜先森忙著跟投資人談增資和股權變更,卻還抽空陪我去了。可是他一直在工作,即便我們在東非大裂谷浩蕩的長風中,俯瞰著地球上最大的傷痕,他還在車上敲打鍵盤。我的情緒瞬間爆發(fā)了,拉開車門,抓起他電腦,扔進了大裂谷。他目瞪口呆,半晌才瞪著我,“你瘋了嗎?”
簡單地說,“凡爾賽文學”就是用充滿細節(jié)的文字——例如“維多利亞港今夜的哭泣”“特斯拉龍舌蘭酒郵費300包裝費200”“東非大裂谷怒摔筆記本電腦”,隱晦地描述一種具有優(yōu)越性的生活 ——超出日常的富裕,以及寵愛加持的甜蜜。
當然,資深“凡爾賽學者”可能會覺得,蒙淇淇的言論雖已成為模版,但未得“凡爾賽”真諦,不夠高階。最明顯的破綻是,她所使用的道具在細節(jié)上極為失真。畢竟,維多利亞港如今早已不在都市中產(chǎn)所向往的目的地名單中,而東非大裂谷事實上也并非一道裂縫。
道具的精細程度,炫耀既曲折又可見的草灰蛇線能力,是區(qū)分“凡爾賽學”水平高下的重要因素。比如亦舒創(chuàng)作于1979年的小說《喜寶》里,讓真正的富家女對卡地亞發(fā)表了這么一通評價,“那是暴發(fā)戶的珠寶店,暴發(fā)戶只懂得卡地亞”;而自己媽媽的珠寶,“都是辜青斯基的”。
頂級珠寶品牌辜青斯基
這段話,40年后威力猶存,“辜青斯基到底是什么牌子”仍超出當今時尚初階人士的知識范圍。20年后走紅于互聯(lián)網(wǎng)的安妮寶貝便不夠雋永,因為在她上世紀末的那些文字里,還需要用ESPRIT這個級別的品牌為當時的女性塑造形象。隨著品牌更迭,它們對描述階層生活的參考意義隨之消散,其“凡爾賽性”泯然大眾。
曾經(jīng)的“凡爾賽學”是很多作家的領地——江山代有才人出,在安妮寶貝之后,又有郭敬明叱咤文壇。而如今的網(wǎng)絡時代,則提供了人人都可以登臺表演的舞臺。越來越多的人以文字、圖片、視頻的形式,在微博、朋友圈、豆瓣等每一個社交平臺粉墨登場——在這里,觀眾與表演者界限模糊,每個人都兼有“表現(xiàn)自己”“審視別人”“提供被審視角度”“提供評價角度”等多重屬性。
人們逐漸練就了這樣一身本領:從“卡地亞”“辜青斯基”“維多利亞港”“特拉斯”“東非大裂谷”,乃至“溫莎結”“比利時修道院啤酒”“ 神樂坂l(xiāng)a kagu”的細節(jié)里,鑒別他人生活的能力。
這才是當代人精神生活之地圖。
表演的欲望和鑒別的欲望,只有成雙結對出現(xiàn)時才最有意義。今日的“凡爾賽學”登上熱搜,便是所有登臺欲望的一次總的集合。在這件事里,每個人都獲得登臺機會——無論是表演的欲望還是鑒別的欲望,它們匯總起來,便是一次看似毫無預兆的高位熱搜。
網(wǎng)上流行的“土豪摔”,也被認為是“凡學”的表現(xiàn)形式
蒙淇淇站在輿論中心,她看起來是這個舞臺上絕對的中心——原本那些每日給她留言的、被認證為“鐵粉”的人,也成了“被觀看”的對象。至于聞熱搜趕來,以模仿她為基礎進行二次凡學創(chuàng)作的人,則體現(xiàn)了另外一種表現(xiàn)欲,他們每一層目光里,都包含著“看”與“被看”、表演與審判。
在“蒙淇淇超話”中可以看到更多一些她粉絲的生活痕跡。她們是一群什么樣的人呢?雖然來來去去總是那么幾個ID,但她們?nèi)缤蚩ㄒ粯訁R報自己的生活。比如,“早啊”“晚上好”“你好九月”,比如曬晚霞,比如抱怨作業(yè)太多趕不完……
當然也有部分內(nèi)容和蒙淇淇本人相關——得到蒙淇淇兩條回復,便夸獎她真的很“寵粉”;或者表白,“喜歡她那個我沒有的勇氣”。在這里,粉絲們完成了一次形象展示:細碎的,雖然有一些煩惱,但整體熱愛生活,向往甜蜜愛情的年輕女性。在這個小圈子里,她們擁有了表達欲,完成了形象的構建,也滿足了被看見的需求。
在連續(xù)幾天登上熱搜后,9日下午,蒙淇淇曬了最新的照片。在車里——根據(jù)汽車博主的鑒定,是老款天籟,而非她在微博里提到的自家座駕特斯拉。她手上舉著兩瓶香水,一瓶是Dior,一瓶是終于寫對了的祖馬龍(她曾經(jīng)稱之為馬祖龍),但都是試用裝規(guī)格。她寫道,“幫我選一下,待會兒接受采訪噴Dior還是祖馬龍吧”。
下午6點,她再次更新微博,也再次貢獻了一段凡爾賽文本。甚至,完全是刻意的,她又提供了新的嘲點:
“我長頭發(fā)時經(jīng)常忘帶發(fā)帶,他就買了一打發(fā)帶,不同顏色的。每次我出門,想扎頭發(fā)就找他。重點是,每次他手腕的發(fā)帶顏色,都和我衣服顏色很配,每次都是同色系。他說他出門前會根據(jù)我的衣服,拿不同的發(fā)帶。細節(jié)處的甜,才最動人。 ”
轉發(fā)里,充斥著圍觀者的各種戲仿。其中最熱門的是這樣一段:“今天和謝廣坤聊天時突然想起一件事。我每天都吃大蔥蘸醬,他就買了一車大蔥。每次我想拿大蔥來蘸醬時,就找他。他怕我膩歪,買了不同產(chǎn)地的大蔥。章丘的,臨沂的,菏澤的,膠州的,棗莊的,我每天都能吃出不一樣的味道。 細節(jié)處的甜,才最動人。”
這幾天,陸續(xù)有媒體約蒙淇淇采訪,她欣然接受,并且擺出一副樂于成為“凡爾賽文學”代言人、喜氣洋洋迎接流量洗禮的樣子。時代里所有“看”與“被看”的欲望,在這一刻,都凝固成她手持兩瓶試用裝香水的具象畫面。
不出意外的話,這些天關于“凡爾賽文學”的戲仿、嘲諷、討論,均不會活到下個周一。而“凡爾賽學”這個名詞,預計在下個月,也會開始被一些人提出“再也不想看到”。
畢竟,更高階的凡爾賽學,需要學會表演厭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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