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孟子》，儒家經(jīng)典著作，由戰(zhàn)國中期孟子和他的弟子萬章、公孫丑等人所著，與《大學(xué)》《中庸》《論語》合稱“四書”，也是四書中篇幅最長，部頭最終的一本，直到清末時期都是科舉必考內(nèi)容?！睹献印饭财咂?，記錄了孟子與其他各家思想的爭辯、對弟子的言傳身教、游說諸侯等內(nèi)容，其學(xué)說處罰點為性善論，護長德治。

孟子·梁惠王章句上·第八節(jié)(2)

【原文】

王曰：“否;吾何快于是?將以求吾所大欲也?！痹唬骸巴踔笥傻寐勁c?”王笑而不言。

曰：“為肥甘不足于口與?輕暖不足于體與?抑為采色1不足視于目與?聲音不足聽于耳與?便嬖不足使令于前與?王之諸臣皆足以供之，而王豈為是哉?”曰：“否;吾不為是也?！?

曰：“然則王之所大欲可知已，欲辟3土地，朝4秦楚，蒞5中國而撫四夷也。以若所為求若6所欲，猶緣木而求魚也?！蓖踉唬骸叭羰瞧渖跖c?”

曰：“殆有甚焉7。緣木求魚，雖不得魚，無后災(zāi)。以若所為求若所欲，盡心力而為之，后必有災(zāi)。”

曰：“可得聞與?”曰：“鄒8人與楚人戰(zhàn)，則王以為孰勝?”曰：“楚人勝?！?/p>

曰：“然則小固不可以敵大，寡固不可以敵眾，弱固不可以敵強。海內(nèi)之地，方千里者九，齊集有其一。以一服八，何以異于鄒敵楚哉?蓋9亦反其本矣。今王發(fā)政施仁，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，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，商賈皆欲藏于王之市，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，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訴于王。其若是，孰能御之?”

王曰：“吾惛10，不能進于是矣。愿夫子輔吾志，明以教我。我雖不敏，請嘗試之?！?/p>

曰：“無恒產(chǎn)而有恒心者，惟士為能。若11民，則無恒產(chǎn)，因無恒心。茍無恒心，放辟邪侈，無不為已。及陷于罪，然后從而刑之，是罔12民也。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?是故明君制13民之產(chǎn)，必使仰足以事父母，俯足以畜妻子，樂歲終身飽，兇年免于死亡14;然后驅(qū)而之善，故民之從之也輕15。今也制民之產(chǎn)，仰不足以事父母，俯不足以畜妻子;樂歲終身苦，兇年不免于死亡。此惟救死而恐不贍16，奚17暇治禮義哉?”

“王欲行之，則盍18反其本矣：五畝之宅，樹之以桑，五十者可以衣帛矣。雞豚狗彘之畜，無失其時，七十者可以食肉矣。百畝之田，勿奪其時，八口之家可以無饑矣。謹(jǐn)庠序之教，申19之以孝悌之義，頒白者不負(fù)戴于道路20矣。老者衣帛食肉，黎民不饑不寒，然而不王者，未之有也?！?/p>

【譯文】

宣王說：“不，我為什么非要這樣做才快活呢?這樣做，不過是追求滿足我最大的愿望啊?！泵献诱f：“我可以聽聽王的最大愿望嗎?”宣王只是笑，不作聲。

孟子接著說：“是為了肥美的食物不夠吃嗎?是為了輕暖的衣服不夠穿嗎?或者是為了鮮艷的色彩不夠看嗎?是為了曼妙的音樂不夠聽嗎?是為了貼身的小臣不夠您使喚嗎?這些，您的臣下都能盡量供給，但是王真的是為了這些嗎?”宣王說：“不，我不是為了這些?！?/p>

孟子說：“那么，您的最大愿望可以知道了。您是想要廣辟疆土，您是想要秦楚來朝，您是想要治理華夏而撫有四夷。不過，以您這樣的作為來滿足您這樣的愿望，就好比爬到樹上去抓魚一樣?！毙跽f：“有這樣嚴(yán)重嗎?”

孟子說：“恐怕比這更嚴(yán)重呢!爬上樹去抓魚，雖然抓不到，卻沒有災(zāi)禍。以您這樣的作為去滿足您這樣的愿望，殫精竭慮去干了，〔不但達不到目的，〕還有災(zāi)禍在后頭?！?/p>

宣王說：“〔這是什么道理呢?〕可以讓我聽聽嗎?”孟子說：“假設(shè)鄒國和楚國打仗，王以為誰會勝利呢?”宣王說：“楚國會勝?！?/p>

孟子說：“這樣看來，小國本來就不可以抗拒大國，人少的國家也不可以抗拒人多的國家，弱國不可以抗拒強國?，F(xiàn)在華夏的土地，有九個縱橫各一千里那么大，齊國不過占有它的九分之一。憑九分之一想叫九分之八歸服，這跟鄒國抗拒楚國有什么不同呢?〔既然這條路根本行不通，那么，〕為什么不從根基著手呢?現(xiàn)在王如果能改良政治，廣施仁德，使天下的士大夫都想站立在齊國的朝廷，莊稼漢都想耕種在齊國的田野，行商坐賈都想把貨物囤積在齊國的市場，來往旅客都想奔走在齊國的路途，各國痛恨本國君主的人也都想到王這兒來一吐苦水。若能做到這樣，又有誰能抵擋得住呢?”

宣王說：“我頭腦昏亂，不能達到這樣的高度了;但希望您老人家輔導(dǎo)我達到目的，明明白白地教導(dǎo)我。我雖不聰明，也不妨試它一試。”

孟子說：“沒有固定的產(chǎn)業(yè)而有恒定的信念，只有士人才能夠做到。如果是一般人，就沒有固定的產(chǎn)業(yè)，因而也沒有恒定的信念。若沒有恒定的信念，就會胡作非為，違法亂紀(jì)，什么事都干得出來。等到他犯了法，然后再處以刑罰，這等于陷害。哪有仁愛的人坐了朝廷之位卻做出陷害老百姓的事呢?所以英明的君主規(guī)定人們的產(chǎn)業(yè)，一定要使他們上足以贍養(yǎng)父母，下足以撫養(yǎng)妻兒;好年成一年到頭吃得飽，壞年成也不至于餓死或逃亡;然后驅(qū)使他們往善良的路上走，這樣老百姓要聽從教導(dǎo)也容易?，F(xiàn)在呢，規(guī)定人民的產(chǎn)業(yè)，上不足以贍養(yǎng)父母，下不足以撫養(yǎng)妻兒;好年成一年到頭困苦，壞年成則要么死要么逃。這樣，每個人要活一口氣都怕做不到，哪有閑工夫?qū)W習(xí)禮義呢?”

“王如果要施行仁政，為什么不從根基著手呢?每家都有五畝地的宅院，院里種滿桑樹，五十歲以上的人就可以穿上絲綿衣了。雞、狗和豬的畜養(yǎng)，不要耽誤繁殖的時機，七十歲以上的人就可以有肉吃了。每家都有百畝田地，不耽誤他的農(nóng)時，八口之家就可以吃飽肚子了。好好地辦些學(xué)校，反復(fù)地用孝順父母敬愛兄長的道理教育他們，那么，須發(fā)斑白的老人也就用不著背負(fù)、頭頂著重物奔波于道路上了。七十歲以上的人有絲綿衣穿，有肉吃，平民百姓不受凍餓，這樣還不能使天下歸服的，是從未有過的事?！?/p>

【注釋】

(1)采色：即“彩色”。

(2)便嬖：音pián bì，得到王的寵幸且朝夕相伴者。

(3)辟：開辟。

(4)朝：使其朝覲。

(5)蒞：音lì，臨。

(6)若：如此，后來寫作“偌”。

(7)殆有甚焉：殆，可能。逢彬按，《孟子譯注》：“有，同又?！彼莆催_一間。a.周秦典籍中未見“殆又”，而其他“殆有”之“有”均本字。b.此句為孟子回答王所言“若是其甚與”所說，“有甚”作謂語。當(dāng)時語言中，“有甚”常見，“甚”是“有”的賓語。詳見楊逢彬《孟子新注新譯》。

(8)鄒：國名，就是邾國，國土極小。

(9)蓋：同“盍”，“何不”的合音。

(10)惛：同“昏”。

(11)若：至于。

(12)罔：同“網(wǎng)”，網(wǎng)羅，陷害。

(13)制：制定法度。

(14)死亡：逢彬按，《孟子》時代，“死亡”是一個短語，意為死去和逃亡;不是意為“死掉”的一個詞。詳見楊逢彬《孟子新注新譯》。

(15)輕：輕易，容易。

(16)贍：音shàn，足夠。

(17)奚：何。

(18)盍：“何不”的合音。

(19)申：重申，一再地說。

(20)頒白者不負(fù)戴于道路：頒白者，須發(fā)花白的老者;負(fù)戴，背負(fù)和用頭頂著(重物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