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天寶三年,在京城名噪一時的詩仙李白,因為政治上的失意而離開長安,泛舟黃河?xùn)|下。他在洛陽遇到詩圣杜甫,二人神交已久,相見恨晚,便相偕漫游宋州(今商丘)的梁園。在這里又遇到懷才不遇、浪跡天涯的詩人高適。這年李白四十四歲,俠骨仙風(fēng),神采飄逸;杜甫三十三歲,清癯有神,老成持重;高適四十五歲,氣宇軒昂,快人快語。文壇三杰,風(fēng)云際會,遍訪古城名勝,獵奇前朝遺跡,情趣盎然。
這天,三人來到古吹臺游覽,樹叢之中不知誰在撫琴,樂聲悠揚,更加惹動游子難以排遣的情思。他們懷古思今,感慨萬端。高適笑道:“憑吊懷古,不可無酒。”
杜甫道:“不可無酒,更不可無詩。”
正中李白下懷,拊掌大笑:“梁園景美,琴音絕妙,有酒有詩,快哉快哉!”
他們請僧人置辦酒菜及筆墨紙硯,借剛修繕一新的廂房,觥籌交錯,開懷暢飲,說古論今,談笑風(fēng)生,抨擊時弊,披肝瀝膽。酒至半酣,高適問道:“今日賦詩以何為題?”
杜甫敬重地說:“請李兄定奪?!?/p>
李白道:“有感而發(fā),隨心所欲,何必命題?!?/p>
涼風(fēng)陣陣,從窗口飄進來一陣抑揚頓挫、流暢歡快的琴聲,使杜甫、高適都陷入苦思之中。良久,李白依然旁若無人地自斟自飲,更有琴音助興,索性端起酒壺豪飲起來。
高適、杜甫的詩作已經(jīng)完成,李白才醉眼惺忪地抓起一支斗筆,踉踉蹌蹌走到雪白的粉壁前。窗外的琴聲忽然激越昂揚,猶如催陣的戰(zhàn)鼓,撩人心魄。李白雙眸頓時放射出奇光異彩,胸中溝壑驟起狂瀾,筆酣墨飽,不假思索地在粉墻上寫下了“梁園吟”三個遒勁的大字。接著他神采飛揚,筆走龍蛇,猶如江河決堤,一瀉千里。琴聲嘎然而止,他的詩也一氣呵成。
高適高聲朗誦畢,贊嘆:“字字珠璣,擲地有聲!”杜甫也贊美道:“真乃下筆驚風(fēng)雨,詩成泣鬼神也!”
李白看了他倆的詩作,更覺回腸蕩氣。原來三人都不約而同地以“梁園”為題,描述了這次壯游。他脫下帽子,甩掉靴子,斜臥在草榻上,道:“三人吟詠心相通,勝似帝王賜宴情!”那神態(tài)使人想起他在宮中藐視權(quán)貴,醉草嚇蠻書,讓權(quán)監(jiān)高力士脫靴、奸相楊國忠研墨的情景。高適、杜甫也受了他狂放不羈的感染,不拘形跡地席地而坐,把酒論詩,直抒胸臆,直至盡興方歸。
黃昏,一個端莊的姑娘帶著丫鬟走過來。她是游園撫琴后打道回府路過這里的。透過窗戶看見墨跡未干的白壁題詩,不由停下腳步。那造詣深厚、龍飛鳳舞的書法深深吸引了她,見房中無人,便走進去觀賞。詩云:
我浮黃河去京闕,掛席欲進波連山。
天長水闊厭遠(yuǎn)涉,訪古始及平臺間。
平臺為客憂思多,對酒遂作梁園歌。
卻憶蓬池阮公詠,因吟“綠水揚洪波”。
洪波浩蕩迷舊國,路遠(yuǎn)西歸安可得!
人生達(dá)命豈暇愁,且飲美酒登高樓。
平頭奴子搖大扇,五月不熱疑清秋。
玉盤楊梅為君設(shè),吳鹽如花皎白雪。
持鹽把酒但飲之,莫學(xué)夷齊事高潔。
昔人豪貴信陵君,今人耕種信陵墳。
荒城虛照碧山月,古木盡入蒼梧云。
梁王宮闕今安在?枚馬先歸不相待。
舞影歌聲散淥池,空余汴水東流海。
沉吟此事淚滿衣,黃金買醉未能歸。
連呼五白行六博,分曹賭酒酣馳暉。
歌且謠,意方遠(yuǎn),
東山高臥時起來,欲濟蒼生未應(yīng)晚。
這首醉酒歌借詠梁園古跡,追懷商丘歷史上的名人盛事,抒發(fā)詩人欲濟蒼生的豪情壯志。姑娘低吟了一遍,頓覺心曠神怡。詩義氣勢磅礴,聚山川之奇秀,融天地之神韻,令人嘆為觀止。這時,僧人進來見剛粉刷的白壁被涂得漆黑一團,很不耐煩,舉起抹布就揩擦。姑娘回過神來,驚呼道:“休要動手!”
“宗小姐,不知何處狂徒粉壁涂鴉,讓你見笑了。”
“任何人不得碰墻上的題詩!”
僧人面露難色:“這……”
“這面墻我買了,你要妥善保護?!?/p>
“小姐休要取笑,你買這堵墻何用,又搬不走?”
姑娘蹙起眉頭:“誰和你說笑話,你要多少銀兩?”
“小姐隨便賞點銀兩,老僧就感激不盡了。”
“粉壁不值分文,題了這首詩就價值連城。我馬上派人送來一千兩銀子。”
僧人不禁目瞪口呆。宗小姐千金買壁的美談不脛而走,飛快地傳遍了古城。
李白正要動身到名山大川去求仙訪道,聽說此事,不由怦然心動。特別是他聽說那天在平臺撫琴的人就是宗氏時,更加心潮難平,便問杜甫:“賢弟,你世居中原,可知這位宗小姐的來歷?”
杜甫道:“小弟略知一二。她是已故宰相宗楚客的孫女,知音律,善操琴,是梁園有名的才女。父母愛如掌上明珠,準(zhǔn)許她自己擇婿,多少權(quán)門顯貴、英俊公子上門求親,都被婉言謝絕。商丘有句民謠:‘今人難娶宗氏女,除非神仙下凡來?!?/p>
高適高興得手舞足蹈,道:“李兄號稱天上謫仙人,原來良緣應(yīng)在你的身上。宗小姐一曲凰求鳳,難道李兄還要退隱山林嗎?”
李白不久前喪妻,本無意再娶。千金買壁之事深深觸動了他的心弦,二人雖未謀面,但通過詩情琴韻交流心曲,已經(jīng)互相引為知音。可又擔(dān)心一有家室羈絆,再也不能像過去那樣無牽無掛地遨游四方了。他猶豫不決,懇切地說:“請二位賢弟為我權(quán)衡權(quán)衡?!?/p>
杜甫衷心地說:“無情未必真豪杰。宗氏非尋常女子,李兄不必多慮。”高適見李白頷首微笑,便興沖沖地去宗府做媒了。
宗小姐早就仰慕李白的文才,毫無忸怩之態(tài),當(dāng)即應(yīng)允。李白以《梁園吟》作聘禮,宗氏以粉墻作嫁妝。高適、杜甫也把自己那天寫的詩箋獻(xiàn)上,作為賀儀。奇女子,偉丈夫,免卻一切俗套,不擇吉日,結(jié)為夫妻。
幾天之后,高適將南游楚地,杜甫也要順河而下。李白、宗氏在平臺設(shè)宴餞行。三位肝膽相照的詩友情意殷切,依依惜別。宗氏奉上筆墨,恭請高、杜把他倆的梁園詩題在《梁園吟》旁邊。他倆欣然從命,留下墨寶,又請宗氏作序。宗夫人也不推辭,在前面寫下了文壇三杰梁園會詩的始末。珠聯(lián)璧合,相映生輝。高適、杜甫長揖拜別。李白從此開始了“一朝去京闕,十載客梁園”的生活。
發(fā)表評論